斑染缤纷 造化天成——记张学义的扎染技艺

扎染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一脉,早在唐代就有诗云“人世不思灵卉异,竞将红缬染轻纱”;“成都新夹缬,梁汉碎胭脂”;“醉缬抛红网,单罗挂绿蒙”等一系列赞美的诗词。它历经时光流转传承、传播、传递至今,是历代劳动人民勤劳智慧的技艺结晶,更是有像张学义这样一批传承者不断追求的结果。今天我们要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扎染如何以 “更中国”的面貌,体现 “也世界”的风貌,无疑成为了一项重要课题。
 
 
 
张学义作为有远大追求的艺术家用自己近半个世纪的孜孜以求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从古丝绸之路早期染织物的研究开始,通过对棉、麻、丝、毛等织物的研究和对蓝草、红花、黄柏,铬黄、胭脂虫等古今染料的分析,及至对扎染工艺精益求精的渴求探索成就了他今天的成就。
 
他自幼长在六朝古都的夫子庙旁,江南贡院的人文气息熏陶了他的情操,秦淮霓虹的灯红柳绿绚丽了他的视野,烟花风月的五光十色触动了他的感官。高考后进入了苏州丝绸工学院染美专业开始了四年的院校化学习。在这里姑苏评弹的吴侬软语柔化了他的心灵,包孕吴越的斑斓水色浸化了他的意识,琳琅满目的丝山绸海丰富了他的视野,美轮美奂的炫丽色彩提升了他的审美。形式与观念的有机结合使得他在形象刻画、色彩搭配和染色技巧上积累了强大的功力,造就了他依循传统规范和技术运用规律的染美章法。
学有所成的张学义参加工作到高校后,仍努力在教学中长期修为。写生采风,转转各地,时空转换,艺术作伴。不同艺术风格的相通相融使他一方面在油画上不断创作,另一方面在扎染的世界里创新,游走在“游于艺”的境界里,他游走于油画与扎染之间,游走于现代和传统之间。不管是在春风桃李花开日,还是在秋雨梧桐叶落时,他游走在彩云之南的彝族扎缬现场、游走在大理周城的白族染缸旁,游走在转辗贵州山区的布依族扎染村头,游走在湖南凤凰苗寨及海南黎族扎染人的身旁。这一路走来,云山苍苍,江水泱泱,路途漫漫,求索匆匆,千种纹样,万般艰辛,经年的求索历程给他以深厚的积累。使他对民族工艺、民间艺术谙熟于心,成为了他扎染创新的源泉。他还在艺术上借鉴日本、印度、东南亚等地区的宗教图案和民间图腾以及欧洲现代装饰的图样、色彩,游刃有余地游走于中西方艺术之间。通过钻研民族扎染技术,学习世界扎染艺术,启迪新创意,掌握新技术,运用新手法,呈现新面貌。
 
他敢于创新尝试,敢于用新观念、新技法去表达对艺术之光的追求。光给了张学义以创作的启迪,将他作品的形象表达和意向境界通过光有机地衍射在一起。张学义的扎染作品处处流露出光芒的照耀,它照亮了张学义的艺术世界,也通过他的作品照亮了观众的视野。
 
他把扎染本体具有的强节奏虚无迷离若隐若现的奇幻秘境的逆光效果和那种交错飘忽的光影呈现发挥得淋漓尽致,闪耀出艺术的光芒。这种光影效应的实质是源于色彩的变化。如何处理好形态与色彩的关系,他一方面在渲染色彩张力的同时,把握形态的准确和结构的合理。另一方面,色彩作为一种交流情感和志趣的视觉语言,如何找到扎染与其他画种的契合之处,在吸纳中西其它画种的色彩表现时,巧妙地利用扎染表现的特有视觉特性,突破传统色彩的桎梏,获得更自由的表达,是他的探索。这种色彩的探索来源于现实,又在现实的基础上升华到了更高的色彩语境。从他个人艺术精神主观认识的好色,上升到对自我理解的现实世界的意象表达的出色。张学义从“好色”走向“出色”从“出彩”升华到“精彩”的造化过程。是通过其心不厌精,手不忘熟,艺不拒新的百般修炼,从而达到心手合一,从容表达的艺术造化过程。在这个造化历程中,他始终没有停顿,没有彷徨,在艺术修为的道路上留下了踏石有痕的艺术足迹。
 
足迹的成型正如扎染的形成,扎是成型,染是形成。
 
在扎之前,张学义先要把他早已思考落定,胸有成竹的图案用消字笔在面料上勾勒出外形,这个成形的的前提是他要用丰富的造型语言对客观物象进行艺术化的加工,进行主观变形与夸张,目的在于将客观物象与主观情感以及审美意象进行重构,画面形象的造型形式也必须按扎染表达需要和工艺手段的加工要求来进行,反映的往往是经过高度概括和提炼过的具有典型特征意义的视觉形象,它符合了扎染通过简练的形式反映丰富内涵的效果。
 
在扎的过程中,他把线绳作笔并施以多种扎撷结法,沿着图案进行扎、缬、串、叠、捆、塔、绞、缝、抽等落像成迹,形神兼备地塑造出画面形象。线迹如苔藓、如米粒般断续有致,使扎缬的造型,物象的结构和真实感有了基本体现,周边扎起的轮廓线起到了分离主体和背景的作用,缝扎待染后会产生出深浅虚实、变化多样、扩散四溢的晕渗效果。扎撷的得心应手为染色的精彩纷呈打下了基础。
 
在染的过程中,张学义深谙色彩对于扎染作品的重要性,他能大胆地吸收不同文化的色彩观念,依据精巧的创作构思和所要表达的画面色彩原理,根据作品的整体设想和染料特性要求进行色彩施染。通过浸染着色、交替着色、喷刷着色、包物浸色等手法,用不同考量的染料在织物上通过助剂、温度、色牢度等的把握,或依形、或捆绑、或缀叠、或夹撷进行分色、间色、复色的块域染色,以使色调过度变得柔和自然、层次丰富,以使亮色与暗色间产生富有韵味的变化,这种变化在作品中营造出一种空间幻觉和洋溢的艺术感染力。画面上的光影闪动,明暗的动态节奏,交错的飘忽意境,增加了画面的形式美感,形成的彩与色之间的重叠、透露、渗染、晕化、交融是其它艺术形式难以企及的,这也正是扎染艺术品的生命力所在。这样的色彩交融变化与作者的意象设计不谋而合,使得作品显现出必然中的偶然效果,体现出既有东方古典传统的意象,也有西方印象痕迹的彩色。他的一些成熟的作品,对整体色彩的主基调把握相当准确,不仅能把中华传统文化的暗喻色彩观念引入其中,还能将西方美学的鲜明色彩关系体现在画面上,使色彩在宏观上和谐完美,中观上对比统一,微观上点彩尽现。在此过程中,线的粗细宽窄、针距的长短疏密、捆扎的松紧力度、染料的浓淡及属性,水温的高低,浸染的时长等因素都会影响最后的效果。正是由于这些众多因素的影响,这种纯手工艺术所带来偶然性和每个操作者的经验是密切相关的,使每一件作品都具有独一无二的表现效果。当然,为达到他设计的效果,有些过程还需不断重复,甚至多次重复。在扎缬的过程中还需注意先后顺序和拆解时的关系,染色后通过拆线、漂洗、整理、定型等后整理工序,及至浮华洗尽,越发精彩毕现,完美表达。整个扎染过程中,前期扎撷的紧致和后期染拆后的松驰,体现了张弛的音乐旋律和天生天化的艺术韵味。
 
张学义把质朴的民间扎染工艺品提升为有高雅审美意趣的艺术作品,充盈了文化遗产的宝库,弥补了扎染艺术在当代艺术表现形式方面的失缺,使扎染登入艺术完美的殿堂。这种完美让古老的扎染艺术焕发出当代的光芒,这种完美印证了科学美学的创始人托马斯• 门罗的判断“艺术作品是人类技艺的产品”,这种完美是张学义扎染技艺在“艺术将在更大程度上被当作一种技术。”而体现的完美,是张学义扎染工艺和技术完美的统一和谐和高度一致的情况下趋于的完美。
 
在《夜色荷塘系列》中,他将传统题材的内容通过轧染的手法,在画面上或纵向或横向地表现出来,场景一般选取在宁静夜晚的静怡月色中。这时月光穿过漆黑的夜空投射到景逸的荷塘上,形成神秘多彩的幽静画面,深色背景衬托下整个画面笼罩在幽幽夜色、神秘变幻的意境氛围中。如水的月色,柔美地洒落在摇曳的莲蓬上,包孕着生命的鲜活,黯然中的自然界在黑夜中仍处处满含生机,满框的新绿、嫩绿、鲜绿、翠绿,深绿、暗绿,还有那洋溢开来的各种绿色,再现了月色中神奇飘渺的荷塘夜色,芦苇、芭蕉、葡萄、藤曼还有小鸟、狐狸活灵活现,是无声黑夜中的有趣生灵,它们激活了人们的目光。画面对朦胧月色的含蓄表达,其意蕴营造恰当,色彩构成协调。明暗对比,虚实掩映;远近层次,错落有致;疏密关系,张弛有道。画面焦点的花朵用色纯亮,然后根据整体画面明暗变化的要求将黄绿、暗绿等作为过渡色组群,用于周边荷叶之上,进行灰度空间的变色表达,再对其他部分作相应褪变,并对莲蓬的色彩进行变色处理,整个画面依次选择不同明度的色彩搭配,形成了柔和的层次关系,贴切地表达了光影下冰清月洁,洋溢着诗一般的怡然梦境。纵横交错,连点成线,勾勒出的留白线迹,物像轮廓,引领着视线在不同的物象间循迹而移,具有现代美感的巧妙构图,使视觉久久地凝聚在画面上的鲜活生命中,不愿离开这扎出的风花雪月,染出的琴瑟笙箫。
 
 
他的《少女系列》中的少女或古典、或现代、有裸体、有衣饰,在这些作品中,张学义的人体造型能力得到了极致的体现。张学义尝试着通过扎染把各族少女人体刻画得更为生动曼妙,以拓宽扎染的表现主题。在这个系列中,画面上纷纭的色彩环绕下,清纯的少女往往被设计为画面的焦点,通过柔美的光晕,祥和甜美的神态,迸射出青春活力和自若的气息,艺术的情愫化作了浸染的色彩穿行在经纬之间,人文的情怀流淌在针尖线匝的画面上,回荡在画者与观者之间,吸引着观众的眼球。他把立体人物通过扎染转化为平面形象时,能注重用扎染的特有效果渲染人物的情怀,画面中人境的相称,正负的对衬,浓淡的反衬,结构恰当,缝扎精到、用色严谨、纭染生动。张学义用他生花的妙手营造着艺术的美境,恬适的意境,沁人心境。
 
 
《窗前静物》扎染的是西方油画静物写生的一个模板式画面。在这幅作品中张学义很好地把扎染的可控性和偶发性,通过形象和意象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使其造型处于具象与抽象之间。整个画面以右上方窗外投进的光线作为统领,画中的全部物象都被笼罩在它的光影里。逆射入窗的光线映射在画面中的各种物象上,形成远近的光影都显露出长短不一的淡紫色阴影,以及或清晰鲜明、或细碎隐约,或依稀恍惚、或斑驳落离,或明暗相间,或荡漾渗散的自然过渡效果。似乎感受到柔和的光,抚过窗,抚过花,抚过画面,抚过你我。蜿蜒断续的线迹构成,把画面中不同造型的物象有机联结在一起,营造出一个稳固的构架,呈现出良好的秩序感。在精到的外在形象的酷肖与东方的概括意境情感的体现方面,他并不刻意地去细抠严格的尺寸,但却又处处流露出他对结构造型的把握和掌控,能不逾矩,不失范。他能用色彩的隐喻,形象的明示,进行联想结合,提炼、概括、强化画面的效果。画中其它不规则的形状与光影使其作品带有巴洛克风格的某些特征,具有油画的光影,立体的张力。这种东方式的含蓄表达和西方式色块的运用,使整个画面达到了对比而不对立,相逢而不相冲的统一和谐,并在这种和谐中使作品成为经典。
 
 
作品《唐代仕女图》扎出了婀娜多姿,染出了盛唐气韵。在这幅大场景画面中,题材本身就具有丰富的想象空间,表现的是五个侍女为华服锦衣的主角侍寝的场景。特有的临场氛围营造中,既有统一的场景共性,又具人物角色的个性。 画面中的五个侍女围绕在主角两边依次分布,使画面焦点集中在画中主角身上,每个人物的造型、动态、表情和装束各异,这些侍女个个形象婀娜,裙裾飘逸,色彩多样,造型多变,神情顾盼,形态有别。画中人物在烛光的透映下,透露出炫丽的宫廷重彩风格,瑰丽、堂皇的背景帷幔上映衬着阑珊的灯光,带有浓郁的古典装饰意味,这些具有唐代仕女造型的人物被光线统一画面空间中,灯光隐约洒落在每个人物的身上和周边。鎏金弥漫的气氛笼罩着的人物在光影中动态地从暗淡的背景光线中凸现出来,每个形象不是单纯的孤立存在,而是通过光影的聚合,笼罩在统一的画面空间中。人物从上到下采用不同明度的色斑进行渲染,与幽暗的室内灯光共同组成了一曲多变而迷离的光影世界。在色彩运用上,画面以棕黄色为底色,人物以淡橙为主色,辅以亮橙色的烛光,暖色系的色彩运用增强了画面的温馨感。富有变化的光影、在有强弱、有主次的交错中获得平衡。这种平衡的布局使画面多一人太挤,少一物嫌空。人物身后的棕色块面,形成了大块的暗色域,使前景画面中人物各种衣饰的亮丽中块面色彩,有所突出,也使人物形象更生动、更丰满、更有韵味。与作为人物的发髻,肌肤,拎提的灯笼、托举的器皿,这些小色域的色彩构成了呼应关系。分布在画面不同位置的大色域、中色域、小色域形成了大、中、小色块的呼应组合。这些色块与裙裾上的花朵、人物的朱唇、忽闪的灯花形成的提亮之点按照主次、强弱、虚实的方式被融合在整个画面中。衣饰的裙带、裙裾边缘的线迹和皱褶组成的线痕,成为各部分大中小色块有机串接的纽带。画面右边烛台上的集中光源被有意安排在则后方,刻意使这束强光被打散,以使整个画面的光与影更加烂漫恣意,充满神秘感。为协调画面的和谐,色彩的明度和纯度都有所降低,画面更加柔和沉稳。
 
 
领悟出他对扎染主题、内容、形式、色彩等方面个性化的探求,民族化的拓展,国际化的融入,领悟出他丰富的扎染创作题材和宽广的范畴。领悟到他的作品是扎与染的巧妙结合、形与色的交相辉映、意与境的浑然同载、技与艺的完美交织,韵与律的自然交融、工与技的有机结合。领悟到它散发出那深远的东方韵味和现代世界的气息,在流光溢彩的诗意格调中蔓延开来。领悟到工精技巧形成的千般妙趣,万般光彩,形态各异,深浅有别、明暗变幻,奇妙缤纷之精美画面。领悟到或风轻云淡,或纯静沉稳,或浓艳夺目 或古色蕴蓄,或绮丽晶莹,或华贵灿烂的丰富扎染语言。张学义的扎染深刻地融合了中国传统审美意识及精神形态,同时具有文化上的深度和美学上的广度,是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发展的最好推动。